自從我出生以來,我已經在那裏住了二十多年了。是上海灘的好地塊:曾經是法租界的住宅區,位於華山路、長樂路、鎮寧路交界處,至今仍有不少法國、荷蘭的花園洋房成為國家保護建築。最著名的是李鴻章時期的《枕頭公寓》和壹個悲傷故事的《丁香園》。小時候,在附近的壹些小路和窄巷裏玩耍時,不時能看到幾塊幹凈光滑的綠色石板和壹口古樸的石柵欄井,斜靠在濃密彎曲的柳樹上,柳樹低垂著。大概是我壹直夢到過去那條河被卷走的情形吧。沿路花園和古典洋樓相鄰,高大的法國梧桐遮擋陽光。
本來應該是壹個很幹凈很優雅的地方,但是在鎮寧路和華山路,偏偏有幾個大大小小的工廠人頭攢動,機器的聲音沒日沒夜的轟鳴,垃圾到處堆積。多麽壯觀的景象!尤其是最大的酒精廠,黑色的煙囪幾乎直沖雲霄!我不停地吐著帶渣的濃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爛紅薯味!然後就是水泵廠,規模小,占地少。生產的鋼配件有大有小,沒完沒了,就推到長樂路壹段長。從我家前面看,就像壹個鋼鐵廢料的世界!本來這壹帶的路就坑坑窪窪,到處都是碎玻璃和石頭,加了鐵和銹塵。下雨時,鐵銹灰塵混合著垃圾,匯成土紅色的水,四處奔湧...
二
畢竟是江南。即使在這樣壹個淩亂骯臟的世界裏,花也長得很長,草也生機勃勃:在暖春時節,雜草叢生,頑強地鉆出灰塵和垃圾,伸出每壹個鐵屑的縫隙。在眾多的野花野草中,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鳳尾草和車前草。花草對附近的老樹也不甘示弱,還驕傲地斜眼看著藏在高墻深院裏的枝花。春去秋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蜜蜂在飛舞。蚯蚓總是在草叢下蠕動,“大種群”自然包括螞蟻和西瓜蟲。時不時會“噗!”還有“四足蛇”“百足蟲”等等!當秋天來臨時,蟋蟀會在隱蔽的角落裏輕聲歌唱...
有無數的野貓把這裏當成了天堂。貓曾經有主人。主人覺得煩了,厭煩了,就把它們拋棄了。他們蹲過垃圾箱,鉆過墻腳,鉆進過黑暗的地方,但經常被趕走,驚魂未定,居無定所。這不是小鐵的世界,簡直就是他們的天堂!鐵板可以遮風擋雨,草地溫暖舒適。即使有人來,也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垃圾草叢裏總有吃的。當然,妳也可以從街上拿垃圾桶,或者幹脆偷別人的魚和肉,玩壹會兒,大嚼壹頓...在寧靜的夜晚,妳總能聽到附近傳來歡快的拍擊聲!暖春時節,垃圾的黴味和青草的清香混合著鐵銹的味道,伴隨著潮濕的空氣,像混合的酒,讓貓貓男女春情爆發!在鐵雜波的深處,晚上,不時有嬰兒般的烏鴉和瘋狂的追逐和嚎叫...
三
我的童年也許是金色的,但也有很多抹不掉的鐵銹色。幾乎所有的成年人都對這個鐵堆皺眉嘆息,而我們的孩子,卻像貓和蟲子壹樣,把這個又臟又亂的地方當成了天堂,終日潛入其中,樂此不疲。踩在不平整的大鐵板上,左右踏,鐵板慢慢晃,沈甸甸的!輕!”的聲音,夾雜著我們歡快的笑聲和喊聲!
玩膩了蹺蹺板,他開始爬鐵山,鉆鐵洞。笑著采壹些我從來沒見過的奇花異草,尖叫著抓蚯蚓,四腳蛇,聖甲蟲,還有很多奇怪的昆蟲。偶爾還能意外撿到壹些寶貝:廢棄的玩具,殘破的漫畫書...還有壹個翡翠色的人頭,形狀奇特,據說是煉鋼用的。
大大小小的男孩子們有更刺激的遊戲:在那個年代,革命戰爭電影《地道戰》和《平原遊擊隊》最吸引他們...他們裝扮成其中的英雄或反派,講述關於電影的故事。這個地方是玩戰爭遊戲的好地方!長短鐵棒可當矛、矛用;只要折斷壹根樹枝,就可以當戰馬用。比賽開始前,大家都在爭論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後來,他們用“尖刀”和“石頭”互相賭博...
把敵我雙方分開,選雙方隊長,選各自位置,說“開火!”戰鬥開始:鐵雜物是堡壘,壕溝和洞穴在堆中,鐵板是碉堡。先是雙方嘴裏喊著“嗶嗶”,模仿開槍的聲音。各種“槍”從雜物和鐵板的洞裏伸出來,互相指著。每個人都想象“槍”的嘴像電影中壹樣噴出火來...又是壹聲“沖!”戰爭頓時白熱化:大家怒吼著跳出“陣地”,射棍飛舞,石頭土塊如雨飛舞,鐵板鋪在石頭上叮當作響!沒有人願意放棄,直到有人真的受傷受傷,哭得跟豬壹樣!大家都怕父母來批評,就喊了壹聲,趕緊散了。戰爭壹結束,噪音稀稀拉拉。“咳咳!”小店裏的李老板咳嗽著,時不時罵幾句“小紅佬”。
四
就在我家窗戶對面,華山路和長樂路的交叉口,鐵堆旁邊,有壹個木板做的小雜貨鋪。店鋪緊挨著院墻,後面是壹個陰涼的花園,壹座法式風格的小樓在花園深處若隱若現。這家商店的老板姓李,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李老板”。解放前是商店後墻院子主人的門房,是個富商。解放前夕,主人家收拾東西去了臺灣省,走了給盡職盡責的門房很多陽光。門房開了個小店,還是在主人家旁邊。而且這個房子據說成了壹些公安局幹部的住所。
盛夏,烈日融化了主幹道上的瀝青,散發出刺鼻的燒焦味。鐵屑和周圍的石渣路面就像燒過的煤渣爐!好在路邊高大茂密的梧桐樹的樹蔭讓這個地方不至於燃燒!小雜貨店前擺放著桃子等夏季水果,櫃臺是壹個大冰櫃,裏面放著冰棍、冰淇淋等冷飲。生意稀少的時候,老“李老板”就在店前的大樹下,擺個竹榻睡在天上,手裏搖個蒲扇。樹深處,“好熱啊!太熱了——!”蟬鳴嘈雜,周圍的大人不是上班就是午睡,路上行人很少。“李老板”像搖枯枝壹樣搖著扇子,雙手漸漸下垂。他“閉上眼睛”,不時活動壹下瘦骨嶙峋的身體,躺椅吱吱作響。
幾個調皮的男孩,只穿著壹條短褲,沖向鐵情結,有的爬來爬去撿自己的“寶貝”;有的爬上鐵板上的樹枝抓蟬。有的爬上院墻,在樹的掩護下翻墻去醫院,摘花摘果...主人發現後連罵帶打!小偷們四處奔逃...“咳咳,咳咳!”被驚醒的“李老板”坐了起來,看著逃到街上的孩子們,搖著細長的頭。
五
鐵世界曾經熱鬧,但也閑適安靜。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疾風驟雨攪亂了這壹切!鋼鐵世界也淹沒在遊行、口號、小紅書、大字報、紅袖章、遊行的海洋中。
在鐵路雜區的長樂路上,有壹家知名的科技單位“上海市計量局”。壹時間,這裏變成了壹個充滿火焰的戰場:很多整天沈浸在儀器和材料中的科技人,突然變得激情四射,殺氣騰騰!大局分為兩大派系,從口水戰到大打出手。其中壹組人緊緊圍住樓內的另壹組人,並攻擊大門,向窗戶內投擲石塊和鐵器。整棟樓沒有壹塊完好的窗戶玻璃!樓裏的人不甘示弱,砸碎了杯子、水瓶等。樓下。兩派用大喇叭互相謾罵,周圍日夜不得安寧,人心惶惶!不時有人受傷,到處都是血和碎玻璃...
那天臨近中午,突然聽到窗外傳來壹連串恐怖的喊聲,夾雜著尖叫聲!透過窗戶望去,只見壹大群兇神惡煞的男女,手持棍棒,圍著壹個已經倒下臉色蒼白的男子。其中壹人試圖將鐵棒刺向被圍男子的背部,該男子撲倒在鋼鐵上...後來聽說那個人就是被圍困在樓裏的那壹派的頭目。他從窗戶逃走,很快就被發現了。因為幾天不吃不喝,他終於體力不支,落入敵手。
六
“戰鬥”與“叛亂”...都激起了無數大人小孩勇敢好鬥的動物欲望。鐵的世界失去了和平:雜草和鮮花被踩死;大大小小的樹木都被折斷扭曲幹枯,嚴重傷殘。昆蟲東躲西藏,鳥兒不敢停留,貓更可怕。他們雖然機智,跑起來像蒼蠅,可被壹群已經很野的頑童追著跑,就像受驚的小鳥;即使他們有老虎羨慕的爬樹絕技,但在這些比虎狼還厲害的小“叛軍”面前,他們除了失敗,別無選擇!疲憊,無力,被踢,被扔,被扔石頭,被打........................................................................................................................................................
畢竟打貓難,“與人鬥”彰顯英雄本色!其他受苦的生物是“地、財、反、惡、對”的孩子。他們被牢牢釘在“狗娘養的”恥辱柱上,被辱罵,被踢打。那天中午,十幾個腰圓胳膊粗的大男孩,壹邊喊著罵著,壹路追著壹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被鐵棍圍住,那些人更瘋狂的踢她,拖她,用垃圾土塊打她!她的眼睛充滿了困惑,但沒有眼淚。她那件微紅的襯衫已經破破爛爛,臟兮兮的,只好用手護住自己幾乎赤裸的上半身,淩亂的長發半遮著她那張慘黃的臉。她從不哭泣,也不求饒...這可怕的壹幕讓我終身難忘!
如果“革命家庭”的孩子之間發生沖突,那將是壹場“妳死我活”的戰鬥。在家附近的廠區,住的是“工薪階層”,而在花園別墅區,住的更多的是“革命軍人”。兩個地區的孩子互相看不起,經常發生矛盾,最後上升到“階級鬥爭”的高度:好幾次,鐵的世界突然冷了,密了!壹大群黝黑粗獷的少年聚集在鐵堡壘裏,“叮叮當當”地收拾著手中的刀棒,痛下決心!說“來了!”他們跳出來迎接路口。那邊也有幾十個猛男,穿著軍裝,戴著軍帽,系著皮帶,拿著刀棒!說“走!”突然被人用刀打,拳打腳踢,飛沙走石,陰雲密布...身邊不相幹的人怕吃虧,怕惹麻煩,早就逃了。我也很害怕。快關好窗戶和門!聽著吼聲,越來越多的列慘叫...壹會兒,大概來了些什麽人,聲音很大,兩人才漸漸散去...出門,到處都是碎鐵、碎石刀、垃圾亂七八糟、血跡斑斑!
七
也許是“最新指示”的作用,即“我們要口頭上打,不要戰爭”,大規模的血戰少了。但獸欲被激起,發泄不出來就是災難:小孩子除了偶爾拔刀動棍,怒目而視之外,就是無聊!吸煙的趨勢很快在青少年中蔓延開來。很多中小學生開始三人壹組,或在小巷深處,或在院墻角落,或在街邊樹下,指著香煙,抽著煙,抖著腿,吹著口哨,瞇著眼...
鋼鐵世界當然是個抽煙的好地方。到了晚上,卻看到壹點點火光,忽明忽暗,像是荒野中的鬼火!抽煙需要錢,所以這些煙鬼大搞搶劫盜竊,弄得他們雞犬不寧!那壹夜,夜色深沈,雜貨店“李老板”周圍,壹個叼著煙的小男孩遊來遊去。先是三三兩兩的,漸漸聚成壹大堆,開始藏在鐵雜的深處...我先是從窗口偷窺,後來忍不住好奇,就溜下樓出去摸摸鐵雜堆裏的小煙火。煙花漸漸組成壹個圓圈...近了,湊在壹頭“唰”地散開了!幾雙眼睛都在盯著我,閃著兇光!我只覺得壹股寒氣,轉身像蒼蠅壹樣逃走了!
“啪!”我剛轉身要去開門,只覺得有什麽東西砰地壹聲砸在門上。第二天,我看見門上有壹個深深的凹洞,地上有壹塊大石頭...每次想起來總會出壹身冷汗!
八
學校幾乎沒有課,每天都像放假壹樣。無聊,不知道該怎麽辦。雖然不會學抽煙,但是玩火成癮。
秋天來了,風越來越冷,樹葉飄落,草枯萎。巷子裏的幹部命令“四類分子”出身的“監督對象”拿壹把大竹笤帚,把幹草割了,把落葉掃了,堆在鐵雜物間裏,點燃。這種可樂對我們這些孩子不好:大聲喊叫,大笑,並不時向燃燒的草地扔樹枝和紙片。煙熏火燎,嗆人的眼淚和咳嗽,我們只能更加興奮!煙陣過去,長長的火焰噴出,變換著紅色、黃色、藍色...許多奇妙的顏色。夜越來越深,仿佛是壹個奇妙的童話世界。我喝醉了!
也許這還不夠,是我開始獨自玩火。首先,我在爐邊燒開水,用廢紙折成條狀,點燃爐子,看著火焰閃爍,做著五顏六色的夢...最後被大人發現,被訓斥!後來我把零花錢攢起來,買了壹包火柴,到了晚上,我偷偷溜進鐵雜的深處,確信周圍沒人看見,開始點壹根,壹根...為了好玩,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裏主角做的那樣。可是童話裏的女孩在饑寒交迫中掙紮著做夢,我卻“吃飽了”!然而,火的璀璨奇幻,夜的寂靜神秘,鐵的世界的深邃曲折……成了當時我童心唯壹的飛翔世界!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劃了多少根火柴,做了多少個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沙啞的、咯痰的咳嗽聲!我跳起來躲起來,“李老板”那張骨瘦如柴的老臉好像已經粘住我了!
“怎麽,吃煙?”他的眼窩很深,幹澀渾濁的眼睛很突出,幾乎要掉出來了,像玻璃底壹樣透過眼鏡直直地盯著我。
“不!我沒有……”無論什麽時候,我握火柴的手都在冒汗!
“不,我,呃,跟妳媽說了!”說完,他轉身去找地方撒尿了。
我趕緊逃回家,真像犯了大罪!壹夜上下:我恨這個幹癟老頭毀了我的夢想,我怕他真的告訴我爸媽...
他沒有告訴我父母,但是第二天看到我的時候,他用他又幹又黑的手指指著我!他是好意,他不想讓我像其他孩子壹樣抽煙。我可以壹直做壹個正直的人而不誤入歧途,而在所有應該感恩的人中,有他!
然而,上天是不公平的,他居然得到了壹個非常悲慘的結局:
“橫掃各種妖魔鬼怪”的風暴也席卷了“李老板”,他被扣上了“暴利”的帽子!那天晚上,他早早地停止了生意,上了門。做好事的孩子看見“李老板”在暮色間隙獨自飲酒。三四杯下肚,他開始談笑風生,不時為自己鼓掌...第二天,陽光明媚,離平時的開門時間還有三四個小時。大家都覺得不對勁,就把他兒子叫來,把門鎖弄壞了。只有觀眾壹次次震驚:“李老板”裹著被子鉆入地下,面目猙獰,雙手緊握在泥中...他身邊還剩下壹個空的敵敵畏瓶子!
九
文革幾年後,我搬到了城市西南郊的新房子裏。壹轉眼,就是幾十年的春秋。我也去過幾次我的故居。鐵世界和周圍大大小小的工廠,早在我剛搬過來的時候就壹個個消失了,道路變得平整幹凈,周圍的樹木也更加茂盛。然後,豪華建築拔地而起...童年的記憶只停留在夢裏,鐵銹色的夢!
常常,我仿佛回到了鋼鐵天堂,和很多小朋友混在壹起,蹦蹦跳跳,大喊大叫!並登上不平整的大鐵板,蹲下跳躍,鐵板上下晃動。“輕當!輕!”聲音單調而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