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多的記憶從壹首詩開始,這是壹首關於恐水癥的詩:“該死的挑水人,迷人的天神把我的酒桶裝飽/ 難道妳想要向他開戰?/ 閃開!別靠近我……妳這壞蛋克制壹點……/ 我壹看到水桶,就會逃到天涯海角/ 如果不想把我惹火/ 就別拿太多水給我/ 只要夠我洗杯子就好”。《壹個酒鬼的詛咒》,難道真的如此,喝水的人不會喜歡喝酒,而喝酒的人也討厭喝水?如果要說波爾多給人的宏觀記憶,那種感覺就是這個城市只有葡萄酒,而水,是每天回到酒店擰開水龍頭的時候,才會像壹件被順手遺失的物件壹樣被驚然發覺。在波爾多5天的行程裏,酒是唯壹的飲料。 但是波爾多顯然不缺水,在市政廣場上著名的“波爾多的鏡子”,可是隔15 分鐘就要冒出水來的,從水泡漸成水流,慢慢淹沒到人的腳踝。在“鏡子”的另壹邊,則是寬闊的Garonne河,它由與大西洋連接的漫長Gironde灣成喇叭口敞開,倒映著整個城市豐饒的身影。 這的確是壹座豐饒的關於酒的城市,以波爾多市為中心做壹個面朝大西洋的半圓輻射,方圓128,800 公頃的土地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葡萄酒莊園和難以撰述的美酒傳奇。每壹座酒莊的故事都是波爾多葡萄酒版圖上不可或缺的壹章,各自相異,卻自有精彩。 我們在臨近冬季的時候造訪波爾多,與迫不及待掉光了葉子的高大喬木相比,掛滿枝頭的金黃色葡萄葉,為壹望無際的波爾多大地鋪上壹層黃金地毯,是給我們最好的歡迎儀式嗎?我們也沒有在有點涼了的空氣裏聞到新鮮的葡萄香味,因為2008 年的美樂(Merlot)或赤霞珠(Cabernet Sauvignon)正以液態的方式在波爾多的地下熟睡,而薄若萊新酒已經在巴黎上市,只有貪戀時光的它們,在酒窖管理師(Caviste)的照料下,各司其職地按照這時光的行程慢慢釋懷,慢慢熟成。 這顯然不是最理想的波爾多旅行季,整個鄉野稀疏的人影讓人很難想象早先兩個月是有多熱鬧繁忙—“3 月到10 月是波爾多最佳旅行時期,葡萄成熟的時候拜訪酒莊壹定要提前預約”,接待我們的工作人員如此肯定。但所有的驚喜都發生在推開壹家家城堡、莊園的大門之後,那些充滿歷史感的空間,那些正在灌裝的現場,那些被藝術化的狀況,當然,還有可以喝到飽的葡萄酒Dégustation。每壹位酒莊主人迎接我們的第壹口飲料從來都不是水,而是酒,是他們自家的看家本事和引為自豪的見面禮,家家如此。所以說6200 萬人口的法國,壹年要喝掉38 億瓶葡萄酒,水似乎從來都不是他們生活中的必備,葡萄酒才是。 靚茨伯的現代管理 Lynch Bages 酒莊的主人讓·米歇爾·凱茲(Jean-Michel Cazes)在我們面前攤開奧運期間他在北京拍攝的所有照片時,滿臉的神情還可以看得出他內心對於剛剛結束的那段長期旅行的得意。他是那種很典型懂得享受生活的法國人,壹年有壹大半的時間在旅途之中,而Lynch Bages 在香港的音譯“靚茨伯”因為同粵劇名伶靚茨伯相同,所以讓·米歇爾說他可是對中國有非同壹般的特殊情感呢。 讓·米歇爾原本是壹位就職於IBM 的企業高管,周遊世界的經歷帶給讓·米歇爾最大的收獲就是當他在經營這個祖輩留下來的酒莊基業時,施以了非常現代的思維方式,比如他傾心於藝術與葡萄酒領域的跨界合作,從1989 年開始,就委托巴黎的畫廊物色世界範圍的藝術家,到酒莊進行藝術創作,支持藝術家在巴黎畫廊的畫展,並在Lynch Bages 酒莊每年都有壹個長達半年的個展。作為唯壹的回報,就是藝術家要為Lynch Bages 永久性地留下壹件作品,這個作品常被作為LynchBages 的平面廣告元素。半主題式的創作為Lynch Bages 帶來了非同凡響的意義,也常常成為Lynch Bages 酒標上與眾不同的地方。 Lynch Bages 對於讓·米歇爾來說,不僅僅是壹個單純的葡萄酒生意,因為祖輩的家產遍及大半個Bages 村子,讓·米歇爾以自家莊園為核心,開拓多元的旅遊項目,比如開設面包店、咖啡館、精品商店,甚至邀請米其林兩星大廚Thierry Marx 主理了壹家餐廳。在葡萄園包圍的波爾多鄉下,Lynch Bages 的多元化項目成為當地不可多得的消費之地。當然,讓·米歇爾這種free style 的企業理念,倒並沒有影響作為主業的葡萄酒生產,專業的精神依然在這裏得到了最大的發揮,不然,他的酒莊不可能由五級酒莊晉升為二級酒莊,這都已經是20 多年前的事情了。 梅多克的傳奇 同樣是以葡萄酒的基業來進行旅遊事業的拓展,傳奇的梅多克女性聯盟(Les Médocaines)又是另外壹種情狀。說起梅多克,最不能錯過的歷史故事當然是堪稱奠定了波爾多葡萄酒等級制度的“1855 年分級”壹事。當年時逢巴黎萬國博覽會,香檳區與勃艮地的酒業邀請波爾多同業壹起展示法國的葡萄酒地位,本來沒有打算參加的波爾多酒商也不願其他兩個產區獨出風頭,於是準備派最好當地的酒莊去。在如何評定“誰是最好的”這個問題時,酒類營銷的中間商提出了以當時的市場占有量作排名(因為市場來自需求,而需求依據的是品質),於是從就近40 年在市場上登錄過價錢的酒中,找出了60 家酒莊,依照慣例分成5 個等級,沒想到這個依靠商業表現得出來的排名酒莊,竟都是來自梅多克,而雖然此後不斷有要求進行修訂,卻因為再難滿足各方公平,竟然在100 多年來鮮少變動。 1855 年的分級到現在當然只是作為壹個重要的參考,而位於Gironde 左岸的梅多克作為波爾多地區頂級紅酒產地的美名卻的確是名副其實,ChateauMargaux、Latour、Lafite Rothschild、Mouton Rothschild 都出自這裏。沒有高地和斜坡的平原地帶因為有來自大西洋溫和的氣候、通往大海的灣流所帶來的暖流,以及Gironde、Dordogne 等河流的沖擊層,為梅多克赤霞珠的生長帶來了豐沛的環境。 梅多克的傳奇除了頂級酒莊的聚集,由4 位年紀跨越三個年代的女莊主所組成的女性酒莊聯盟,也是壹個近年熱門話題,被稱為“梅多克四女人”,並因為“女性與葡萄酒”的特殊現象成為不少媒體追逐的明星人物 。2005 年4 位女莊主組成聯盟,推出酒莊環遊路線,遊客可以根據他們的安排,進行很方便的酒莊之旅。對於各自都擁有不小的家族產業,旅遊聯盟的概念,對於她們而言更多的意義似乎倒是給來到波爾多的觀光客人更多方便,以及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壹些調劑,比如她們會有壹個活動的大本營,時常舉辦藝術展覽,或者派對。 接待我們的是太陽酒莊(Chateaudu Taillan)的主人Armelle Falcy Cruse,在家中排行老三的她雖然曾在著名的葡萄酒公司任職,卻並沒有想過要自己管理家族的酒莊,父母去世後在家中孩子裏頭因為她有過葡萄酒公司的工作經驗,而其他兄弟姐妹又都沒有興趣,所以Armelle 和丈夫繼承了這份被父母寄予了重望的事業。 安托萬壹家 這種家族式的經營在波爾多可謂深厚傳統,不少小酒莊都是如此,而走家族式路線的大酒莊則壹般都有不小的背景。在擁有貴族背景的ChateauLe Grand Verdus 酒莊,我們見到了四世同堂的安托萬(Antoine)壹家。作為Chateau Le Grand Verdus 主人的安托萬從那個400 多年歷史的老城堡裏出來迎接我們的時候,大雁飛過秋天的上空,與楓葉鮮艷的色彩形成令人難忘的畫面。安托萬不失法式的幽默說,那些大雁是他派來迎接我們的。在這樣壹片四處無人的地方長年勞作,是需要這樣的幽默來調劑生活的味道,所以我們看見他們壹家人,總是保持著開心的微笑。 當然,這種積極的生活方式,也應該是同他們的骨子裏的貴族血液相關的。作為拿破侖時代最著名的建築師Claude Deschamps 的後裔,安托萬所擁有的Chateau Le Grand Verdus酒莊也是Claude Deschamps 當年的私宅,距今已經有430 年歷史,現在也被評為法國歷史文化遺產,所以在它360 度的視野範圍內,不允許有任何建築。安托萬壹家也因此而擁有了波爾多最令人羨慕的開闊視野,環繞古堡的綠地與樹林,以及兩匹正在草地悠閑曬太陽的駿馬,都讓人想到遠古時代的貴族生活,但這壹切卻是安托萬壹家在21 世紀的真實生活。 年屆六十的父親Philippe已經把葡萄酒的所有事業都交給了安托萬,在花園裏照料玫瑰花成了他頤養天年的最好消遣,全面管理Chateau Le Grand Verdus 酒莊的安托萬有了壹個很得力的幫手、28 歲的兒子Thomas。原本就是學市場營銷的Thomas負責酒莊葡萄酒的銷售工作,雲南正是他下壹個將要抵達的市場。28 歲的Thomas 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看來這個法蘭西貴族家庭,如同波爾多的美酒壹樣,充滿強大的生命力。 悠長的生命 而在波爾多的完整行程,就好像是在沿著壹段悠長的生命線穿梭,枯葉即將入土的葡萄來年又會發新綠,紮地十尺的老樹越發受到珍惜,我們沿著這種動人的生命現象壹直溯源式地來到了作為波爾多最早種植葡萄的拉索夫修道院(Abbaye La Sauve Majeure),或者聖·艾米倫(Saint-Emillion)的中世紀教堂。據說波爾多能成為如此舉足輕重的葡萄酒產區,要歸功於在這裏的早期修士,雖然修士不能飲酒,但葡萄的種植卻是從他們開始引進,也因此為波爾多的葡萄酒提供了生命的起源。 拉索夫修道院幾成廢墟的遺址地處坡地,站在被燒過的主樓的頂端,壹眼可以看盡坡地上的晚秋葡萄園錯落的風景,而站在已經是世界人類文化遺產的聖·艾米倫大教堂頂端,平原式的地勢上,中世紀古老小鎮像是聖·艾米倫大地上的花蕊,外圍的葡萄園變成了展開的黃葉。因為多少年來作為核心產業的釀酒不曾改變,歷史感也讓這塊土地很仔細地保存著始終如壹的生活氣息,以及純粹清潔的精神。 這讓我想起了在曾經的法國滑雪冠軍丹尼爾·卡提亞(Daniel Cathiard)所經營的Smith Haut Lafitte 酒莊地下酒窖裏,竟然有壹尺見方的古老教堂,感謝歷史帶給了每壹處酒莊獨特的生命,在聖·艾米倫我們拜訪Pressac 酒莊,為壹層層梯田式的葡萄園所包圍的酒莊除了相當出彩的風景,最特別的地方當然是這裏曾是當年英法戰爭結束時的停戰協議的簽署地。 如果說歷史賦予波爾多很多獨特的面貌,那麽生活在這裏的每壹個跟葡萄打交道的人的精神狀態,賦予了波爾多最動人的內在。對於葡萄酒的熱情加上對於生活本身的美好經營,帶給人最溫暖的波爾多印象。就像丹尼爾·卡提亞Smith Haut Lafitte 酒莊的藏酒室,被他設計成為壹個通體透明的地下空間,柔和而鮮艷的燈光配以恰到好處的爵士音樂,酷愛攝影的丹尼爾贈給我們他的簽名攝影集,裏面盡是他關於葡萄美酒的歡樂快門聲。這不是我們想當然的那個波爾多,但這卻是更具有生命力的波爾多。美酒的享受已經遠不是遠古時代的那般簡單,當它與現代生活的各方面息息相關的時候,它才成為我們越來越愛的杯中之物。丹尼爾應是深諳個中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