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黃庭堅《次韻子瞻和王子立風雨敗書屋有感》詩:“婦翁不可撾,王郎非嬌客。”
註:“王適,字子立,蘇子由之婿。”
《水滸傳》第五回:“帽兒光光,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個嬌客。”
做嬌客
在我的老家小江湖,把女婿叫“嬌客”。壹個男人壹旦成為別人的女婿,壹輩子都會受到這家人無上的禮遇,都是這家的“嬌客”。但凡家裏好吃的食物都要留到“嬌客”來,最尊的上席只能由“嬌客”坐,不僅如此,還惠及子女,被人們稱作“小嬌客”。能夠做我們小江湖人的“嬌客”,那真是妳前身修來的福分。
“進門壹碗荷包蛋,正月初二吃看盤”。這是小江湖人厚待“嬌客”的經典名句。說的是“大鍋飯”的年代,物資短缺,過年時,就把雞筋豬腰花等壹些只能做出壹盤吃了就沒了的菜用線串起來,只能看不能吃的,就叫“看盤子”。“看盤子”是過了初二這壹天才可能有的,因為正月初二拜嶽母,女婿們都在這壹天來,再苦不能苦“嬌客”啊!不過 “嬌客”壹般都不好意思吃的。
我最初感受到做嬌客的好處時還很小,是跟父親到外婆家拜年的時候。父親坐在最上的位置,平輩們晚輩們都來給他敬酒,盡管那酒有壹股糊味;女人們就“姑爹、姑爹”地叫得親甜地給父親奉菜,盡著最厚最寬的肉片子奉!後來我才知道這些明著擡舉的背後是對嬌客的捉弄,叫“掰女婿”。壹個女婿如果掰他的人越多,說明他越受尊重,所以女婿們都是樂意別人“掰”他的。也許是物質基礎比較差的緣故吧,那時的過年真叫過年,壹天到晚就是個吃,這餐還在吃著就有人等在那兒請我們去吃飯了,有時還出現幾家爭壹個客的現象,反正壹吃差不多就要吃壹天。有些沒經驗的新女婿在第壹家吃的時候駕不住“敬”和“奉”就吃得酒醉飯飽的了,到了下壹家就由著別人“掰”了。記得我的小姨父就這樣被掰得“下了豬娃子”(意即吐了),打撲克的時候硬是把方塊七當作梅花勾,鬧了不少笑話。我就覺得那光景啊,真比做皇上還有味呢!大人們對我則是噓寒問暖,比我大許多的表兄還勸我喝酒呢!末了差不多每家的女人們都要笑瞇瞇地給我塞五角壹元不等的“壓歲錢”。
後來我成年了,開始做“準嬌客”,就是還沒有結婚的女婿。爺爺怕我魯莽,交待我說,“酒亂性,不要喝酒,不然別人會說妳沒禮貌的。”我從小就聽爺爺的,覺得爺爺是智慧的化身,就小心翼翼地做著“準嬌客”。我們那時從談對象到結婚,“對面”、“叫老人”、“看家”、“訂婚”、這四大程序是必須要經過的。對面就是男人雙方見面,有意思就談,下壹步就是男方選壹個吉祥的日子,備壹份豐厚的禮物到女方家,就是“叫老人”,其實就是未來的嶽父嶽母對妳進行“面試”,過了這壹關,女方就會擇日到男方家裏去“看家”,如果沒問題的話,就可以訂婚了。訂了婚才能去扯結婚證,扯了結婚證,男人就算了是正式的嬌客了。
但做嬌客終歸是免不了要喝酒的,酒只怕就是嶽父母表達心意的壹個載體吧。從“叫老人”的那壹天起,酒就開始成為人們“掰”女婿的工具了。我的那壹天,是壹個大嫂來陪的,這個大嫂真能說,從要講禮貌到初次見面“給個面子”,目的只壹個就是勸我喝酒,我謹記著爺爺的教誨,就是不為所動,只推說“真不能喝”,最後就說到了“男人不抽煙不喝酒只能算半個男人”,我就假裝中了她的激將法,非常豪邁地說,“好我渴杯紅酒!”結果是酒到了嘴裏,我“哇”地壹下全吐了,這才讓她信以為真了。從此,我就有了壹個不會喝酒的名聲。其我剛從部隊回來,身上畢竟還留著軍人的濃濃的豪爽,這期間我竟然真是壹口酒也沒喝過,憋得我難受極了。
可是等我們結婚三天“回門”的時候,有人就不依了,他應該是我出了五服的叔伯大舅子吧,壹身的疙瘩肉,為人非常豪爽,據說他的酒量是兩斤,人們只要有貴客來,都要請他陪的。回門那天,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心想“掰”我,但確實是真心待我的。他說,“新姑爹回門,怎麽也要嘗點酒。不然,外人說我們不曉得禮性。”開始他說他喝兩杯我喝壹杯,我不答應,他又把自己加到了三杯對我壹杯,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那位仁兄溜到桌子底下去了還說,“沒坐穩,讓兄弟見笑了。”說來我真有點對不住他,在後來的交往中,他總用手點我,說我狡猾,我只有不好意思地笑壹笑。
過了“酒關”才真正融入了嶽父母的的家庭,在我做嬌客的歲月裏,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另壹種父受和母愛。我們沒時間帶孩子,我的女兒和兒子都是在嶽父家裏由他們帶大的。那壹年,兒子感冒了,鼻子不通,嶽母就用嘴把痰吸了出來,這壹點連我們自己也難以做到的啊。他們深知剛剛成家的我們在經濟上是不寬余的,不僅從來沒有向我們伸手,還在柴米油鹽方面貼著我們,每年收了新米總會大老遠地背來我們“嘗新”,殺了年豬總要要專門接我們去“喝湯”。最難忘的是我們在街面上租了個門面做服裝生意,五年的房租和啟動資金得十幾萬,我們是沒有本錢的,嶽父嶽母那時剛搬到縣城裏做小本小利的盒飯生意,只有萬把塊錢的積蓄,他們絲毫沒有考慮到我們有沒有償還能力,就找他們的兄弟和姐妹,湊了十多萬,送給了我們,在這金錢與親情難以區分出熟重熟輕的年代,親兄弟只怕也難以做到這上壹點。
人說真情無私,我想,小江湖人對“嬌客”就是真情。“嬌客”們的心靈受到了壹次又壹次濃濃真情的洗禮,在人家娘家裏做“嬌客”,回來把老婆朝死裏打,那是男人的恥辱,所以,小江湖的男人總掛在嘴上的壹句話是,“打老婆算什麽本事?”他們沒有理由不善待自己的女人,更沒有理由和空間產生見異思遷的齷齪念頭,久而久之的就有了壹種魚兒離不開水那樣的夫妻感情,所以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家庭很少聽說過有離異的。女婿到嶽母家的第壹件事就是看水缸,若是沒水或者水不滿,抄起扁擔就會去挑的。小時候,我們街上90歲的壽星冬婆死了,鞭炮炸得震天價響,那個熱鬧啊叫好多老人羨慕。冬婆的兒子也是60多歲的人了,兒孫壹大排,但三跪九叩、七七四十九拜壹樣也不落下,喪事辦下來,這老兒子還病了壹場,後來,才聽大人們說,那是他的嶽母,壹直由他供養著的。
生活在小江湖這塊土地上的夫妻們都相愛,這是不爭的事實,這愛象壹團網線那樣,織成了婆媳之間姑嫂之間鄰裏之間和睦、和諧的網。
做嬌客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