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並不喜歡我,自小便給我起個綽號曰“老哼丁”(家鄉話的音譯,意思是又瘦又小的孩子,帶貶義),還狼心狗肺地配上壹段自創的順口溜。這成了他在別人面前炫耀時最得意之作,也成了我咬牙切齒壹心想要報復的恨事。之於哥哥為什麽不喜歡我,我後來也整明白了。媽媽只有壹個,而孩子卻有兩個。母愛有時就像愛情壹樣,只可獨享不可***有,多給了這壹方就會虧欠另壹方。我想,哥哥還是喜歡我的,只是我恰好成了他爭搶母親的唯壹對手罷了。
? 跟著哥哥混,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理想,雖然偶爾也會牽涉壹點甜頭。哥哥不喜歡妹妹,卻渴望壹個弟弟,於是我很順理成章地被他當成了弟弟。那時家裏柴米少、收入孤,哥哥今年穿的衣服留給我明年穿,涼鞋破了就剪掉帶子被我當拖鞋穿。哥哥的頭發是坐了媽媽的車到集市上花五毛錢用推子推平的。我的更省事,媽媽借來壹把剪刀,壹溜煙功夫我的頭發就被修理完了,怎麽割的稻子就怎麽理的頭。我壹直為頂著這朵頭發感到羞恥。壹起玩的夥伴都美其名曰“鍋鏟頭”,遠遠看見了就說:“看,那是阿燕給她家閨女理的頭”“真好看啊,跟朵蘑菇似的”“認真看,還像頭鍋”“……”
因為這個“鍋鏟頭”,再配上這身恰當的時裝,哥哥很是拒絕我,簡直恨透了我。但他還是很樂意把我當弟弟看的,至少他心裏會好受壹點。如果叫他在夥伴面前承認我是他妹妹,他會很不得馬上自尋短見。
? 自從做了弟弟以後,我開始跟著哥哥在江湖上混跡。那時有壹種潮流,叫“抓田雞”。不知道壽記雜貨什麽時候發現了這個好買賣,各方低價收入田雞,然後集中拿到鎮裏的市集賣。這壹來壹回,可以賺壹倍差價。哥哥和死黨們,正是瞅見了這條財路才抄齊家夥到田裏開吃的。
? 首先是壹個布袋,用破褲筒做成,下面封了口,頂上加壹圈鐵絲,其次是壹根釣魚竿(多半是偷拔了七奶家菜園的圍欄充當的),壹頭系上壹根媽媽平時用來縫衣服的針線,再到土裏掘條蚯蚓縛到線上來。壹切準備妥當了,哥哥跟在比他大幾歲的平哥身後,我跟在他身後,這個奇異的組合就這樣出發了。
釣田雞的重大任務就落在前面兩位兄弟身上,我只有拿布袋的份。不過賣掉青蛙後,我還是如願得到壹點獎勵,拿到哥哥分的壹毛或兩毛作為我安分守己照看布袋的小費。
田雞不都是用釣的,有時從田埂上壹路騎去,就有無數田雞跳向兩邊。瞧著哪個長得鼓圓又呆笨的,看準了就兩手出去,也有不少收獲。我沒有抓田雞的樂子,有時不小心還讓布袋裏的田雞溜了出來,害平哥和哥哥又回頭累個半死把田雞緝拿歸案。我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懲戒:“再讓田雞跑了出來,今晚妳的份子就充公了!”於是我立下必死決心要守護好田雞,絕不能有壹絲壹毫的松懈,堅持奮戰到最後壹刻。
? 田雞抓好後,拎到雜貨店裏賣,壹袋壹袋地秤。那是時我還沒慈祥心,看到滿袋掙紮的田雞也不心軟,很堅定地交到雜貨店老板手中。卻是長大後沒出息了,看到有人殺魚還要趕緊找被窩躲。現在想來,當初我是那麽邪惡,不過相比較下,釣田雞還比吃蜜蜂糖仁慈多了。
抓田雞的熱過了,哥哥就帶著我摸魚、摘果子、熏田鼠,總之嘴皮上短不了。哥哥認識壹個雜貨店人的兒子。村子裏只有兩家雜貨店,他家的雜貨店便是買田雞的雜貨店的死對頭。哥哥很是敬重這個雜貨店人的兒子,並不止壹次地跟我提起:“妳看,想有錢就得去冒險做生意,我以後壹定要做大生意然後做個有錢人。”雜貨店人的兒子常常從家裏的瓶瓶罐罐搜出壹些零食分給我們吃,在他面前,哥哥也老半開玩笑說:“我弟,小我兩歲的。”我樂於被賄賂,另外也不敢違拗哥哥,於是很順其自然地應和著。
當弟弟的日子,是我能想到的和哥哥相處得最融洽的時光了。在日後,哥哥越發厭惡我,常常找茬欺負我,特別是在他上小學以後更變本加厲了。我當時很懷疑哥哥是在學校裏受了天大的委屈,回來才把憤怒轉移到我身上。事實上在我和他壹起上了同壹所小學後,他也壹直不肯在外人面前承認我是他妹妹,更不要說帶我壹起上學放學。在哥哥初二那年,他從學校回來,生了很大的氣,從此輟學不讀,往後便去工作了。也從此後,我們壹年甚或幾年才見壹面,基本失去交點。
很多年之後我會幻想,如果從壹開始我便是個弟弟,他會不會接受我,他壹定會喜歡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