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漸至,宮裏的梅花盛開,朵朵擁簇壓滿枝頭,更落得樹下如花雪海。
珍珠身子漸好,奉召到帝宮參加梅花盛宴。
侍奴燕兒為珍珠挑來衣櫃裏最華麗的衣裳,和帝王眾多賞賜中最耀目的金簪。
見到繁復的服裝和沈重的首飾,珍珠無言的接受,任由宮奴們把他擺弄成癡呆布偶。
只在出門的時候,喚燕兒折下壹枝曲梅,持在手中,清香幽幽,忘卻眼前煩憂。
到達昊宮時,賞梅盛宴已經開始,珍珠的粉色錦衣,因他匍匐在地謝恩領罰,如花海般展開......
歡樂的宮殿裏瞬間安靜下來,大臣妃子們個個被珍珠吸引,疑惑地觀望。
驚人美貌姍姍來遲的妃子會受到何等的懲罰。
昊帝閑靠在龍椅上,正啜飲身側明妃以唇哺餵的美酒。
冷冷地掃壹眼殿下的珍珠,令群臣失望,揚手示意遲到的妃子起身並坐在他身旁。
沒有帝王的震怒,沒有滿足嗜血之人的懲罰,好似失望壹般,不久前引來的註目盡皆散去,珍珠更加低頭垂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稍動,唯恐再引來不必要的註意。
盡管如此,珍珠依然感覺到有目光如劍,不時在自己身上面上戳過。
兇狠地直視自己的是壹個女人,高雅大方的女人,幾件適當而不誇張的首飾自然地托出雍容華貴的氣勢,緊靠向昊帝的身體,宣示著女人的地位。
回首望去,鳳冠帶在與昊帝同年齡的女人頭上,雖只有二十多歲,穩沈持重,舉手投足間隱約可見絕色風華,見到珍珠,眼中只有壹片鎮定安祥神色,大有國母之風範。
她就是皇後折櫻了,掌握後宮生殺大權,要對她恭敬--珍珠這麽對自己說。
初見,折櫻只在珍珠入殿時觀壹眼,其後再未多望。
大臣們坐在下首飲酒作樂,有妃娉獻舞,將采集來的血色梅花撒得漫天繽紛,合著彩袖翻飛作舞。
落在珍珠的眼裏,卻是點點心痛。
炫爛的生命,就這麽謝了,敗了,殘了......
化作塵泥,任人踏於足下......
執於手中的梅花清香復熾,傳到昊帝鼻端,引來驚鴻壹瞥。
淡淡的,無情的目光,好似全然不識伊人。
引起他全神註視的是庭上的國丈宰相西門鷹,不飲酒的男人,不笑鬧,坐於壹隅,不語。
五十歲年紀,精練強幹,雙目開合間有精光乍泄。
昊帝也註意到西門鷹的異常,與明妃***飲後,啟聲問道:"正值寒梅盛開,舉宮同樂,申相為何不暢飲開懷呢?"
西門鷹報拳行禮,答帝王:"吾皇萬歲,梅花盛宴本是喜事,皇上卻不除後患,反引入內室,只怕必有近憂。"
"呵呵,妳原來為此事煩惱。來人,把他帶進來。"
珍珠不明就裏,滿頭霧水,正在糊塗,壹個人被帶入宮室。
"勝帝!"
有大臣驚呼出聲。
"勝帝還沒死?""怎麽會這樣?"壹時之間耳語聲頗傳,宮廷裏議論紛紛。
在珍珠眼裏,勝帝卻已不是勝帝。
殘落的夕陽怎與日正當空暴虐橫肆的紅日可比?今日的勝帝老態龍鐘,不復當年。
只有在他擡眼望向壹班心有余悸的大臣時,眼中才會閃過壹絲往昔的威嚴。
勝帝始終沒有擡頭看壹眼奪位的兒子。
側坐昊帝壹旁的珍珠心中暗幸,自己與勝帝目光交視時會是何等模樣,眼前落泊如斯的勝帝依然會鄙視自己吧--壹個人盡可夫的孌人。
仗著昊帝的寵愛,明妃的氣焰可不壹般,見到勝帝大勢全盡,伸指瞪目,指著殿下之人,用她的尖細的聲音叫道:"大膽,見到帝君,還不下跪行禮。"
原來今日之勝帝早已不是往日的勝帝,被明妃這麽壹喚,群臣皆醒,不過是階下壹囚徒,立時大聲喝斥,唾沫飛濺如雨。
珍珠閑坐無事,觀昊帝容顏,怔然,為何見半縷親情浮面,昊帝心中有不忍不舍之情。
眾人的喝斥何時停止下來,珍珠並未留意。
腦海中早已轉過千萬個畫面:婉轉承歡的玉妃,苦苦磨難中涅盤的寒妃......
殿內靜下來的時候,珍珠聽到衣物磨擦"嗽嗽"作響的聲音,回過神來,只見昊帝和眾人盡皆瞪著自己。
怎麽回事?
暗問自己,恐怕失神之間,已不知過盡千山萬水。
"珍妃,妳滿面憐惜神色,是為勝帝嗎?"
昊帝的聲音緩慢而凝重。
明妃在帝君身側輕輕淺淺地笑著,難得的暢意和舒展。
珍珠不知如何答復,也不敢冒然答復。
如果說既為勝帝也為妳,只怕要即刻領死。
殿堂上君心難測。
勝帝的生死,乃帝王家的家事,君國家的國事,唯壹無處置喙的是自己小小孌童。
憐又如何,該死的壹定要死,惜又如何,如果可保他壹條性命,勝造七級浮屠。
真正的生死,是君王的心意,與人何由?
麗人緩緩起身,擁著壹身臃贅衣物,跪落塵埃。
昊舉杯飲,酒卻失落,撒在襟上,透過錦鍛,濕了身。
心事被珍珠通透,君王不禁側目,沒料到小小珍珠非平常後妃,只知爭寵奪嬌。
珍珠的出列下跪,竟似壹耳光扇在帝王的臉上,令高高在上之人大失顏面。象在暗自嘲諷,滿殿文武大臣,不如壹位在夜夜承歡他人身下之人。
有能耐心機的孌人,留在身邊,是福?是禍?
無情的心冷硬,昊不敢拿江山社稷來搏,自古紅顏禍水,還是早早鏟除為好。
不舍,卻為著家國天下,壹定要舍。
珍珠壹心依昊帝心意,救助勝帝,全然忘記帝王的疑心重病和自己的性命。
"呵呵"帝音朗朗,"難得有人知我心意,勝帝無論如何是我父親,妳們怎麽可以慫恿我殺了他?要我做壹個殺父的昏君嗎?"
壹言即出,群臣臉色數變,剛才還在極力堅持立斬勝帝的大臣,轉瞬間已是口口聲聲"殺不得"。
只有宰相西門鷹正襟而坐,壹言未發,自珍珠跪落塵埃開始,目光就未離開過他身上。
殿中勝帝有些愕然,未料到會有壹孌童幫自己求情,仔細端詳,記得正是失勢當晚要臨幸的珍珠,見他今日衣著打扮,華艷非凡,必定早已投入新帝懷抱,如此薄情寡義之人為何會替自己求情,心裏十分不解。
只是銀牙壹咬,"哼"地壹聲拂袖轉過身去,也不再多望珍珠壹眼。
梅花宴裏,笑得最美最開心的是明妃。
西門鷹自勝帝入來後壹直未開聲。
昊帝飲逾百杯,大醉。
勝帝被賜居於冷宮枯琴居靜養,著人看守,終生不得逾越半步。
眾妃獻舞十曲。
采梅花百枝,賞賜予群臣。
君臣盡興。
珍珠跪到宴終,暈倒於帝側。
梅花宴後,珍珠賜住枯琴居,賞予勝帝。
去時攜昊帝親筆信壹封。
信上書:我自妳處把他奪來,現在還給妳。
"宮裏?王母娘娘的天宮?原來妳撒謊,明明是死了,拐著彎騙人說活著,呵呵--"
"好,好,好,妳是天宮裏的仙子。"
"仙子?"
"對。"
"我是什麽仙子?"
"妳說呢?妳自己說是什麽仙子呀?"
"我是桃花仙子,呵呵--"
"桃花仙子,過來吃飯。"
"他為什麽不吃飯?"
"他不用吃飯,他是天子。"
"不吃飯?對呀,仙人不用吃飯,不用吃飯,只吃蟠桃就飽了,拿蟠桃來--"
"這......"
"好了,妳去摘蟠桃吧,我要去飛天了。"
"啊,娘娘--"
"我飛--"
"燕兒,他真的瘋了嗎?"
"對,不瘋不會把自己摔得這麽傷。"
"可是......"
"妳不相信?"
"對。"
"那妳去試試。"
"好,我會試。"
"妳--"
"啊,玉兒?玉兒過來,讓我抱抱。"
"長高長大了呢。"
"原來妳真的是裝瘋。"
"妳是誰?"
"我--"
"過來,玉兒,讓我仔細看看。"
"哼!"
"燕兒,他沒瘋,他認得玉兒。"
"可是......"
"不用說了。"
"聖上--"
"在君王面前裝瘋賣傻,杖責壹百,遣回枯琴居,讓他壹輩子伴著老頭子的屍體好好過日子。"
"聖上!求聖上開恩!"
"哼!妳去那陪他吧。"
啊!好痛!
別拿那麽大的棒子打我。
玉兒,玉兒呢,叫他們別把玉兒帶走。
為什麽男人總用讓人不明白的眼光盯著我?
幕夜的時候禦醫被喚做燕兒的姑娘領進枯琴居。
盛夏裏屋子的窗戶卻關得嚴實,燕兒姑娘說病人呼冷。
滿室都是荷香,舉目望去,桌上的瓶子裏插了十數朵青荷,含苞待放,粉色的花瓣相互挽在壹起,將離未離,散發出這壹室香味來,清香得幾近濃烈了,卻壹點也不招人厭。
屋裏很靜,可以聽見院子外面荷塘荷花盛開的聲音。
屋裏還有壹室,垂著湘妃竹簾,壹時目光不能及,病人在裏面吧。
燕兒把簾子緩緩卷起,露出壹對玉足。
足踝以上蓋在雲絲被下,恍然間,禦醫呆了壹下,那足似乎比雲絲被還要白,上面壹條細細的黃金鎖鏈上龍紋暗織。
揉揉眼,暗怪燭光作怪,竹簾已卷起,見到壹蓬烏發如海般散開在床上,病人面朝下俯臥著,象是睡熟了。
宮裏的妃嬪不少,禦醫在宮裏執役已有三十年,見過兩朝的後妃,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仍被深深吸引,如膠住般躲不開來。
燕兒輕輕揭開雲絲被,禦醫驚呆立於當地,不知動彈。
絲被下少年的身體全裸,自頸以下沒有壹塊完好的肌膚,割痕、鞭痕、咬痕、杖痕......
瘦弱骨感的身體仿佛經受過世間所有的極刑。
住在枯琴居裏的主子?
先帝死了有兩個多月了吧?
--是珍妃?
當年為勝帝求情的珍妃?還沒死嗎?能從殘虐的勝帝手裏活過來,算是命長了。
踏步上前,細細審視傷口,每壹道傷口都在滲出血水,每壹條疤痕都歷歷觸目驚心。
指尖輕輕地放在上面擠壓,有些傷口擠出的是血,有些是膿......
"這,燕兒姑娘,怎麽這麽遲?"
燕兒仿似聽不到禦醫口裏的怪責之意,關切地詢問:"還有救嗎?"
還有救嗎?
問得輕巧。
今夏比往年來得早,悶熱的天氣對傷勢最是無益。
這人的傷最少拖了半月有余,傷口卻不愈合,就算救下性命,難保不落下終生殘疾。
"有用過藥嗎?"禦醫問。
燕兒的眼睛早先已經紅了,看著少年的身子,叭嗒叭嗒地珠淚灑了壹襟。
禦醫仔細看清楚,少年不是睡了,如果不是痛暈過去,就是被餵下的藥迷糊過去。
這哪是人受的罪。
燕兒突然內疚地喃語道:"我們沒有藥。"
禁院深宮,孤清冷絕人跡罕至的冷宮裏哪來的藥。
壹日日看著那些傷口潰爛,看著他哀痛呻吟,燕兒心裏痛,不禁暗暗怨恨那個不肯施藥的人。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感覺到有東西觸碰自己,身子閃避,纖腰扭動壹下,呈現出壹條性感的曲線。
禦醫才發現,原來手腳都綁在床上,用目光詢問燕兒原因。
"疼起來滿床滾,所以只好綁著。"
"啊--"
禦醫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少費話,我要他身上不留下壹條疤痕。"
渾厚的男音中有從未曾試過的幹澀艱難,從燭光未及的昏暗處傳來。
燕兒驚呼壹聲,未料到屋子的角落裏有人。
床上的人突然揚首,甩開壹頭烏發,露出壹張臉來,如烏雲後浮出皓月,靈動的眼眸張惶四望,沒有找到任何目標。
禦醫是皇帝專用的禦醫,聽出是昊帝的聲音。
想跪下行禮,卻被床上那張小臉吸住目光--
驚艷!
絕對的驚艷!
原來有這麽美麗的人兒,難怪帝王會緊張如斯。
留在這世上,只怕會傾國傾城。
卻為何要折磨成這樣?
就算是救活過來,也去了半條性命,只怕從此弱不禁風,呼氣得折。
半開半合著眼,如霧含煙,如水波灩漣,禦醫這個傻人,也看得癡了。
夜風撩進屋裏,沖淡了荷香,卻令人思緒隨著荷香漸遠。
"主子,讓禦醫看看妳的傷。"
話音未斷,床上人臉上突然飛起壹朵紅雲,滿面嬌羞衿態。
傷?
還有傷?
傷在哪裏?
那裏?
都傷成這樣了,那裏還有傷?
禦醫踏步上前,雙手輕輕地撥開臀瓣,玉門上斑駁的裂痕......
--菊花已被欺淩得殘落。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
燕兒的眼睛已然哭得紅腫,無淚可流。
"唉--"
"我要看裏面......"
少年不安地扭擰,夜裏的風吹進來,身子莫名地輕輕顫抖。
燕兒手不停輕撫他的如雲秀頭,按住他的肩頭,才讓他稍稍安定下來。
手指緩緩地探進去,擴張,感覺到他的身體緊張得戰栗,四壁都是傷害遺留下來的痕跡,血肉模糊著,包括他的心。
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燕兒,冷。"
"忍忍,等禦醫看完。"
合上浩眸,頭不經意地側轉過去,壹眸壹動間也絕美。
禦醫暗悔--再見不到他的臉。
"把他解開來。"
細細地檢視完的傷勢,回去取了藥,交待了燕兒,又親自過來把傷口清理幹凈,外敷的藥擦上。
不知道黑暗裏的人走了沒有,壹點聲音也沒有,連呼吸聲都不再可聞。
禦醫終於遠離,腳步聲漸漸消失在眾人耳裏。
"燕兒,把他身上的藥擦掉!"
如豹般精悍氣質的男人裹著怒氣從黑暗中走出來,呼喝著哀傷的燕兒。
"聖上,可是......"
不再多言,只用目光,燕兒已感受到無上的威儀。
還要折磨他嗎?
明明安排了禦醫來癥治,卻不給上藥,真的不要他活了?
燕兒不明白,昊自己也不太明白。
陌生人骯臟的手怎麽可以觸碰他的珍珠?
如果不是絕世神醫,如果不是等著他救人,早已斬下他的項上人頭。
怒火幾近不能抑制地燎燒,被床上的嬌小人兒按捺下來。
留下禦醫吧--還要治他的傷。
命燕兒另外取來藥,輕輕坐在床側。
臉上僵硬憤怒的表情柔和下來。
床上的人好似又睡熟了呢,其實是剛才的診療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才暈睡過去。
用手指點了藥膏細細地塗抹。
燕兒無奈地退出房間,接下來要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是她單薄力量可以左右。
纖弱的身子真的誘人呀,看,手指到處,肌膚漸漸化做荷尖的緋紅......
暈睡中連呼吸都變得粗重。
指尖輕輕地探入密處,那裏同樣需要呵護。
自己的分身已經充血得立起來了,呼吸聲粗重得如重物拖地。
昊責怪自己殘忍,還是放過他吧。
他的睡容象無害的小動物壹樣的可愛純潔......
剛才醫生說過藥裏有麻痹止痛的成份,呼吸這麽均勻,現在已經熟睡了沒有?
忍不住端起他染上嬌媚的臉,撥開烏發吻上光潔的額,輕輕地喃喃自語。
"說不定我喜歡上妳了。"
"妳心裏怨恨我吧?"
"怨恨我把妳送給先帝。"
"可是我就是怕自己喜歡上妳呀。"
"我寧願看到妳死在先帝手裏也不願意見到妳死在我手裏,把妳送給先帝比跟著我好。"
"如果我寵妳,他們會要我殺了妳。"
"妳裝瘋。妳心裏的恨我知道。"
"真瘋假瘋瞞不過我,我知道妳。"
"妳想逃避?那天夜裏怎麽不逃呢?"
"如果那天夜裏妳逃了,我見不到妳,現在也就不痛了。"
"可是怎麽辦呢?總會痛下去,我是帝王呀。"
"誰讓妳是宮裏的人,喜歡妳的又是壹國之君呢。"
"唉--"
幽長的嘆息聲伴著荷香飄浮於夏夜空中。
門外的人嚶嚶地哭了。
必竟放心不下重傷在身的主子,卻不料聽到這番話。
推門進來時,帝君已經不在,壹番話卻由星星點點的流螢攜著,浮在空中,縈繞--
久久--
不去。
良久--
床上的人也哭了,
淚濕了半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