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她還帶領徒弟們來梨區觀花遊玩呢。我那時因為工作忙,走不開,沒有和她見面,正想著明年無論如何都要在她來的時候去壹次呢,誰知會是陰陽兩隔。
壹整天,我都悶悶不樂。張慧雲的《陳三兩》《蝴蝶杯》陪我度過了苦澀的中學生活。那時家裏沒有收音機,卻是喇叭班子活躍的時代。只要聽說誰家過紅白大事,我就早早吃了晚飯,去人家門口候場了。那時村裏不成文的規定,就是請個戲班,樂呵兩天。壹為生者顏面,二為死者心安。我村的戲班子唱絲弦,基本不在本村亮相。請來的,都是遠道而來的高人,他們唱的就是河北梆子,那些耳熟能詳的緞子比如《大登殿》讓人百聽不厭,也就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張慧雲,路翠閣,周春山等人的名字。
除了聽家門口的段子,我還到周邊村子,甚至縣城的電影院裏看戲班子的整出戲,在所有的劇種中,唯好河北梆子。
引領我戲曲入門的,是我的父親,他嘴邊掛著《陳三兩》《寶蓮燈》,也在潛移默化中讓我感知到它的魅力。
記得父親離世,我就請了村裏壹個戲匣子,沒日沒夜的播放張慧雲老師的緞子;後來,我去河北電視臺的“絕對遊戲”節目錄制現場,認識了戲迷張偉,在他的幫助下,我曾兩次到張慧雲老師家中做客,更進壹步真實的接觸到心中的偶像,那份感激那份激動是無以言表的。那個時候,最大的心願,是想把自己看到張慧雲老師狀況告訴給九泉下的父親。是啊,承載父女兩代的夢想,在我這裏有了突破,不僅見到真人,還領略了大師風采,怎不令人興奮呢!
2016年春天,我第壹次跟隨張偉,張芬霞跨進老師的家,感受到老師平易真實的壹面。芬霞說,老師四十來歲時,癱瘓在床多年的丈夫就撒手人寰了,大兒子生病基本可自理,管不了母親。小兒早亡,她在古稀之年還得撫養孫子。女兒也是單人壹人,平時帶著閨女跟她在壹起生活。
家裏空間很狹小,客廳安放壹沙發壹茶幾,便只剩壹條狹窄的通道,順著通道往南,是張老師的臥室,單人床緊靠西墻,墻上是老師演出《大登殿》與《蝴蝶杯》裏的劇照。東邊墻上壹個古式書櫃,裏面陳列著老師歷年來獲得的榮譽。屋裏陽臺不小,擺放著茶桌,藤椅。她習慣坐在這裏——唯壹朝陽的地方喝茶,吸煙,看風景,接待來訪的戲迷朋友及徒弟們。
我們壹行人繞過客廳,在陽臺陪老師就坐,聽她講戲,講經歷。她說,我不識譜,段子都是老師壹句壹句教的。唱的時候,實實在在唱,現在這腿疼就是唱陳三兩爬堂落下的病根。她還跟我分析戲曲流派,分析口型。說到動情處,就會情不自禁的比劃著手,低低地起音,唱上幾句。張老師煙不離手,夾煙的食指與中指有點泛黃,據說是為了派遣苦悶情緒。聯想到芬霞提及的她的生活,我心中反多出壹絲憐憫。偉人也是平常人,偉人也有自己的無奈與痛楚。從那壹時刻,張老師在我心中下了神壇。她平易,說戲無保留,且不厭其煩;她近人,對戲迷的要求有求必應,對裴艷玲,周春山,田春鳥等人都包涵了壹份愛心。跟她在壹起,妳沒有壓力,覺得是在跟壹位鄰家奶奶拉家常,氣氛是輕松的,和諧的,友好的,快樂的。
第二次到她家裏,是2017年的8月,那壹天,河北梆子的另壹位名家張秋玲在壹個飯店舉行收徒儀式,張慧雲老師去了,我們也去了,順便送老師回家,又去聆聽了壹次教誨。這壹次,老師跟我坐在床邊合了影,還手把手教她的幹女兒張芬霞唱《洪湖赤衛隊》,也就這壹次,我才知道現代劇目對手勢的程式化要求更加嚴格的道理。
以後每壹年的春天,只要老師來趙縣,我就過去作陪。忘不了她在梨園路上侃侃而談的樣子,忘不了她在秋千旁與我合影的真誠,忘不了她在快手平臺幫助弟子們工作的場景,更忘不了她面對廣大的戲迷朋友貼心的話語……
時光荏苒,認識先生五年後的今天,她病逝家中。壹直活躍在戲迷眼中的她,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壹時間,山川哽咽,烏雲呼嘯。她的弟子們,因為她的離世快手停播。她的追隨者們,因為她的離世心情抑郁。
我呢,最想把她的壹生,她的經歷第壹時間告訴我的父親。是的,人間再無張慧雲。天堂卻永遠擁有了她鏗鏘激昂,婉轉動聽的唱腔。優秀,並不會因為生命隕落消亡,相反的,會激勵後世的傳承者們更努力傳承藝術,張派藝術不朽,張派傳人不朽,張派創始人張慧雲老師永遠不朽。她活在人們心中,沒有走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