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壹: 桃樹、杏樹、梨樹,妳不讓我,我不讓妳,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例二: 雨是最尋常的,壹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壹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妳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壹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壹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著的人;還有地裏工作的農夫,披著蓑,戴著笠。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默著。
例三: 最妙的是下點兒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發的青黑,樹尖兒上頂著壹髻兒白花,好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壹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兒,有的地方草色還露著;這樣,壹道兒白,壹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壹件帶水紋的花衣;看著看著,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妳希望看見壹點兒更美的山的肌膚。等到快日落的時侯,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兒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兒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例四: 春天,樹葉開始閃出黃青,花苞輕輕地在風中擺動,似乎還帶著壹種冬天的昏黃。可是只要經過壹場春雨的洗淋,那種顏色和神態是難以想象的。每壹棵樹仿佛都睜開特別明亮的眼睛,樹枝的手臂也頓時柔軟了,而那萌發的葉子,簡直就像起伏著壹層綠茵的波浪。水珠子從花苞裏滴下來,比少女的眼淚還嬌媚。半空中似乎總掛著透明的水霧的絲簾,牽動著陽光的彩棱鏡。這時,整個大地是美麗的。小草似乎像復蘇的蚯蚓壹樣翻動,發出壹種春天才能聽到的沙沙聲。呼吸變得暢快,空氣裏像有無數芳甜的果子,在誘惑著鼻子和嘴唇。真的,只有這壹場雨,才完全驅走了冬天,才使世界改變了姿容。
例五: 這南方的初春的田野!大塊兒小塊兒的新綠隨意地鋪著,
有的濃,有的淡;樹枝上的嫩芽兒也密了;田裏的冬水也咕咕地著水泡兒……這壹切都使人想著壹樣東西——生命。
例六: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裏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壹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會拍的壹聲,從後竅噴出壹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壹般的果實,何首烏有擁腫的根。有人說,何首烏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於是常常拔它起來,牽連不斷地拔起來,也曾因此弄壞了泥墻,卻從來沒有見過有壹塊根像人樣。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
例七: 半夜裏,忽然醒來,才覺得寒氣逼人,刺入肌骨,渾身打著戰。把毯子卷得更緊些,把身子蜷起來,還是睡不著。天上閃爍的星星好像黑色幕上綴著的寶石,它跟我們這樣地接近哪!黑的山峰像巨人壹樣矗立在面前。四圍的山把這山谷包圍得像壹口井。上邊和下邊有幾堆火沒有熄,凍醒了的同誌們圍著火堆小聲地談著話。除此以外,就是寂靜。耳朵裏有不可捉摸的聲響,極遠的又是極近的,極洪大的又是極細切的,像春蠶在咀嚼桑葉,像野馬在平原上奔馳,像山泉在鳴咽,像波濤在澎湃。不知什麽時候又睡著了。
例八: 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只見壹片輝煌的淡紫色,像壹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道那是每壹朵紫花中的最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
這裏春紅已謝,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蜂圍蝶陣。有的就是這壹樹閃光的、盛開的藤蘿。花朵兒壹串挨著壹串,壹朵接著壹朵,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每壹穗花都是上面的盛開,下面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好像那紫色沈澱下來了,沈澱在最嫩最小的花苞裏。每壹朵盛開的花就像是壹個小小的張滿了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壹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那裏裝的是什麽仙露瓊漿?我湊上
去,想摘壹朵。
例九: 當 汽車 在望不到邊際的高原上疾馳,撲入妳的視野的,是黃綠錯綜的壹條大毯子。黃的是土,未開墾的荒地,幾百萬年前由偉大的自然力堆積成功的黃土高原的外売;綠的呢,是人類勞力戰勝自然的成果,是麥田,和風吹送,翻起了壹輪壹輪的綠波,這時妳會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兩個字“麥浪”,若
不是妙手偶得,便確是經過錘煉的語言的精華。黃與綠主宰著,無邊無垠,坦蕩如砥,這時如果不是宛若並肩的遠山的連峰提醒了妳(這些山峰憑妳的肉眼來判斷,就知道是在妳腳底下的),妳會忘記了 汽車 是在高原上行駛。這時妳湧起來的感想也許是“雄壯”,也許是“偉大”,諸如此類的形容詞。
例十: 春寒剛過,山還未青,谷底顯得異常開闊。我們從從容容地下到溝底,這時的黃河像是壹張極大的石床,上面鋪了壹層軟軟的細沙,踏上去堅實而又松軟。我壹直走到河心,原來河心還有壹條河是突然凹下去的壹條深溝,當地人叫“龍槽”,槽頭入水處深不可測,這便是壺口”。我依在壹塊大石頭上向上遊看去,這龍槽頂著寬寬的河面,正好形成壹個“丁”字。河水從五百米寬的河道上排排湧來,其勢如千軍萬馬,互相擠著、撞著,推推搡搡,前呼後擁,撞向石壁,排排黃浪霎時碎成堆堆白雪。山是青冷的灰,天是寂寂的藍,宇宙間仿佛只有這水的存在當河水正這般暢暢快快地馳騁著時,突然腳下出現壹條四十多米寬的深溝,它們還來不及想下,便壹齊跌了進去,更鬧,更擠,更急。
例十壹: 何況還有轉湖壹圈柳呢!柳喜水,所以濟南多柳。早上來時,大明湖壹片迷蒙,像繚亂的炊煙,人說那就是春氣。深吸口,那氣息瞬間就把肺葉淘洗壹遍,清爽得喊。還真有人喊,只壹嗓子,就將大明湖的早晨開了。水升騰著煙,煙裊繞著柳,柳撩撥著水。辨不明那色彩到底是青灰、淡藍還是淺綠。陽光從雲層裏放射出來,將雲霧穿透成壹個邃洞,而後又穿透成壹個邃洞。霧氣彌散,照在柳上,柳瞬間成了閃電,爆裂出不同的形與勢。
例十二: 北方的四月還在蕭索,曠野見不到鬧意。最鬧的蟲子
還沒來,明晃晃的野花也沒開始鬧,更見不到青蛙。梨花在靜寂時分出場,如演員提前十年站到臺上。梨花由此意態淡然,不像演出,像給自己排練。水袖略略揮壹下,唱詞只在心裏默默念過。山上的梨花,比所有的草木更像遠望,等消息。它引來了春天,卻還在等春。鳥兒斜飛過來不落,仿佛不相信梨花的真實。沒有飛蝶翩翩,怎麽能叫真花?
例十三: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