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 楔子 第壹折 第二折 第三折 第四折 第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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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凈扮屠岸賈領卒子上，詩雲〕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淘氣。某乃晉國大將屠岸賈是也。俺主靈公在位，文武千員，其信任的只有壹文壹武：文者是趙盾，武者即。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傷害趙盾之心，爭奈不能入手。那趙盾兒子喚做趙朔，現為靈公駙馬。某也曾遣壹勇士鋤麑，仗著短刀越墻而過，要刺殺趙盾，誰想鋤麑觸樹而死。那趙盾為勸農出到郊外，見壹餓夫在桑樹下垂死，將酒飯賜他飽餐了壹頓，其人不辭而去。後來西戎國進貢壹犬，呼曰神獒，靈公賜與某家。自從得了那個神獒，便有了害趙盾之計。將神獒鎖在凈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於後花園中紥下壹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壹般打扮，草人腹中懸壹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將趙盾紫袍剖開，著神獒飽餐壹頓，依舊鎖入凈房中。又餓了三五日，復行牽出那神獒，撲著便咬，剖開紫袍，將羊心肺又飽餐壹頓。如此試驗百日，度其可用，某因入見靈公，只說今時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靈公壹聞其言，不勝大惱，便向某索問其人。某言西戎國進來的神獒，性最靈異，他便認的。靈公大喜，說當初堯舜之時，有獬豸能觸邪人，誰想我晉國有此神獒，今在何處？某牽上那神獒去。其時趙盾紫袍玉帶，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神獒見了，撲著他便咬。靈公言：“屠岸賈，妳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讒臣也！”某放了神獒，趕著趙盾繞殿而走。爭奈傍邊惱了壹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彌明，壹瓜錘打倒神獒，壹手揪住腦勺皮，壹手扳住下嗑子，只壹劈將那神獒分為兩半。趙盾出的殿門，便尋他原乘的駟馬車。某已使人將駟馬摘了二馬，雙輪去了壹輪，上的車來，不能前去。傍邊轉過壹個壯士，壹臂扶輪，壹手策馬，逢山開路，救出趙盾去了。妳道其人是誰？就是那桑樹下餓夫靈輒。某在靈公跟前說過，將趙盾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止有趙朔與公主在府中，為他是個駙馬，不好擅殺。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發，乃詐傳靈公的命，差壹使臣將著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著趙朔服那壹般朝典身亡。某已分付他疾去早來，回我的話。〔詩雲〕三百家屬已滅門，止有趙朔壹親人。不論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盡除根。〔下〕〔沖末扮趙朔同旦兒扮公主上〕〔趙朔雲〕小官趙朔，官拜都尉之職。誰想屠岸賈與我父文武不和，搬弄靈公，將俺三百口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了也。公主，妳聽我遺言：妳如今腹懷有孕，若是妳添個女兒，更無話說；若是個小廝兒呵，我就腹中與他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待他長立成人，與俺父母雪冤報仇也。〔旦兒哭料，雲〕兀的不痛殺我也！〔外扮使命，領從人上，雲〕小官奉主公的命，將三般朝典，是弓弦、藥酒、短刀，賜與駙馬趙朔，隨他服那壹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後將公主囚禁府中。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傳命走壹遭去，可早來到他府門首也。〔見科雲〕趙朔跪者，聽主公的命。為妳壹家不忠不孝，欺公壞法，將您滿門良賤，盡行誅戮，尚有余辜。姑念趙朔有壹脈之親，不忍加誅，特賜三般朝典，隨意取壹而死。其公主囚禁在府，斷絕親疏，不許往來。兀那趙朔，聖命不可違慢，妳早早自盡者！〔趙朔雲〕公主，似此可怎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枉了我報主的忠良壹旦休！只他那蠹國的奸臣權在手。他平白地使機謀，將俺雲陽市斬首！兀的是出氣力的下場頭！
〔旦兒雲〕天那，可憐害的俺壹家死無葬身之地也。〔趙朔唱〕
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雲〕公主，我囑付妳的說話，妳牢記者。〔旦兒雲〕妾身知道了也。〔趙朔唱〕分付了腮邊兩淚流，俺壹句壹回愁。待孩兒他年長後，著與俺這三百口，可兀的報冤仇！〔死科，下〕
〔旦兒雲〕駙馬，則被妳痛殺我也！〔下〕〔使命雲〕趙朔用短刀身亡了也，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須回主公的話去來。〔詩雲〕西戎當日進神獒，趙家百口命難逃。可憐公主猶囚禁，趙朔能無決短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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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折
〔屠岸賈上，雲〕某屠岸賈，只為怕公主他添了個小廝兒，久以後成人長大，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已將公主囚在府中，這些時該分娩了。怎麽差去的人去了許久，還不見來回報？〔卒子上報科，雲〕報的元帥得知，公主囚在府中，添了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哩。〔屠岸賈雲〕是真個喚做趙氏孤兒？等壹月滿足，殺這小廝也不為遲。令人，傳我的號令去，著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不搜進去的，只搜出來的。若有盜出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壹壁與我張掛榜文，遍告諸將，休得違誤，自取其罪。〔詞雲〕不爭晉公主懷孕在身，產孤兒是我仇人，待滿月鋼刀鍘死，才稱我削草除根。〔下〕〔旦兒抱徠兒上，詩雲〕天下人煩惱，都在我心頭；猶如秋夜雨，壹點壹聲愁。妾身晉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賈將俺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今日所生壹子，記的駙馬臨亡之時，曾有遺言：若是添個小廝兒，喚做趙氏孤兒，待他久後成人長大，與父母雪冤報仇。天那，怎能夠將這孩兒送出的這府門去，可也好也？我想起來，目下再無親人，只有俺家門下程嬰，在家屬上無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嬰來時，我自有個主意。〔外扮程嬰背藥箱上，雲〕自家程嬰是也，元是個草澤醫人，向在駙馬府門下，蒙他十分優待，與常人不同。可奈屠岸賈賊臣將趙家滿門良賤，誅盡殺絕，幸得家屬上無有我的名字。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傳茶送飯。那公主眼下雖然生的壹個小廝，取名趙氏孤兒，等他長立成人，與父母報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賊之後，也是枉然。聞的公主呼喚，想是產後要什麽湯藥，須索走壹遭去，可早來到府門首也。不必報復，徑自過去。〔程嬰見科，雲〕公主呼喚程嬰，有何事？〔旦兒雲〕俺趙家壹門，好死的苦楚也！程嬰，喚妳來別無甚事。我如今添了個孩兒，他父臨亡之時，取下他壹個小名，喚做趙氏孤兒。程嬰，妳壹向在俺趙家門下走動，也不曾歹看承妳。妳怎生將這個孩兒掩藏出去，久後成人長大，與他趙氏報仇。〔程嬰雲〕公主，妳還不知道：屠岸賈賊臣聞知妳產下趙氏孤兒，四城門張掛榜文，但有掩藏孤兒的，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我怎麽掩藏的他出去？〔旦兒雲〕程嬰，〔詩雲〕可不道遇急思親戚，臨危托故人。妳若是救出親生子，便是俺趙家留得這條根。〔做跪科，雲〕程嬰，妳則可憐見俺趙家三百口，都在這孩兒身上哩！〔程嬰雲〕公主請起。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賈得知，問妳要趙氏孤兒，妳說道，我與了程嬰也。俺壹家兒便死了也罷，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旦兒雲〕罷，罷，罷，程嬰，我教妳去的放心。〔詩雲〕程嬰心下且休慌，聽吾說罷淚千行。他父親身在刀頭死，〔做拿裙帶縊死科，雲〕罷，罷，罷，為母的也相隨壹命亡！〔下〕〔程嬰雲〕誰想公主自縊死了也。我不敢久停久住，打開這藥箱，將小舍人放在裏面，再將些生藥遮住身子。天也，可憐見趙家三百余口，誅盡殺絕，止有壹點點孩兒。我如今救的他出去，妳便有福，我便成功；若是搜將出來呵，妳便身亡，俺壹家兒都也性命不保。〔詩雲〕程嬰心下自裁劃，趙家門戶實堪哀；只要妳出的九重帥府連環寨，便是脫卻天羅地網災。〔下〕〔正末扮韓厥領卒子上，雲〕某下將軍韓厥是也。佐於屠岸賈麾下，著某把守公主的府門，可是為何？只因公主生下壹子，喚做趙氏孤兒，恐怕有人遞盜將去，著某在府門上搜出來時，將他全家處斬，九族不留。小校，將公主府門把的嚴整者！嗨，屠岸賈，都似妳這般損壞忠良，幾時是了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列國紛紛，莫強於晉。才安穩，怎有這屠岸賈賊臣？他則把忠孝的公卿損。
混江龍不甫能風調雨順，太平年寵用著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斬首，奸佞的在帥府內安身。現如今全作威來全作福，還說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滿在朝門，但違拗的早壹個個誅夷盡。多咱是人間惡煞，可什麽閫外將軍。
〔雲〕我想屠岸賈與趙盾兩家兒結下這等深仇，幾時可解也！〔唱〕
油葫蘆他待要剪草防芽絕禍根，使著俺把府門。俺也是於家為國舊時臣。那壹個藏孤兒的便不合將他隱，這壹個殺孤兒的妳可也心何忍。〔帶雲〕屠岸賈，妳好狠也！〔唱〕有壹日怒了上蒼，惱了下民，怎不怕沸騰騰萬口爭談論，天也顯著個青臉兒不饒人。
天下樂卻不道遠在兒孫近在身。哎，妳個賊也波臣，和趙盾，豈可二十載同僚沒些兒義分？便興心使歹心，指賢人作歹人。他兩個細評論，還是那個狠？
〔雲〕令人，門首覷者，看有什麽人出府門來，報復某家知道。〔卒子雲〕理會的。〔程嬰做慌走上，雲〕我抱著這藥箱，裏面有趙氏孤兒。天也可憐，喜的韓厥將軍把住府門，他須是我老相公擡舉來的。若是撞的出去，我與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做出門科〕〔正末雲〕小校，拿回那抱藥箱兒的人來。妳是什麽人？〔程嬰雲〕我是個草澤醫人，姓程，是程嬰。〔正末雲〕妳在那裏去來？〔程嬰雲〕我在公主府內煎湯下藥來。〔正末雲〕妳下什麽藥？〔程嬰雲〕下了個益母湯。〔正末雲〕妳這箱兒裏面什麽物件？〔程嬰雲〕都是生藥。〔正末雲〕是什麽生藥？〔程嬰雲〕都是桔梗、甘草、薄荷。〔正末雲〕可有什麽夾帶？〔程嬰雲〕並無夾帶。〔正末雲〕這等妳去。〔程嬰做走，正末叫科，雲〕程嬰回來。這箱兒裏面是什麽物件？〔程嬰雲〕都是生藥。〔正末雲〕可有什麽夾帶？〔程嬰雲〕並無夾帶。〔正末雲〕妳去。〔程嬰做走，正末叫科，雲〕程嬰回來。妳這其中必有暗昧。我著妳去呵，似弩箭離弦，叫妳回來呵，便似氈上拖毛。程嬰，妳則道我不認的妳哩！〔唱〕
河西後庭花妳本是趙盾家堂上賓，我須是屠岸賈門下人。妳便藏著那未滿月麒麟種，〔帶雲〕程嬰妳見麽？〔唱〕怎出的這不通風虎豹屯？我不是下將軍，也不將妳來盤問。〔雲〕程嬰，我想妳多曾受趙家恩來。〔程嬰雲〕是知恩報恩，何必要說。〔正末唱〕妳道是既知恩合報恩，只怕妳要脫身難脫身。前和後把住門，地和天那處奔？若拿回審個真，將孤兒往報聞，生不能，死有準。
〔雲〕小校靠後，喚您便來，不喚您休來。〔卒子雲〕理會的。〔正末做揭箱子見科，雲〕程嬰，妳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參來也。〔程嬰做慌，跪伏科〕〔正末唱〕
金盞兒見孤兒額顱上汗津津，口角頭乳食噴；骨碌碌睜壹雙小眼兒將咱認，悄促促箱兒裏似把聲吞；緊綁綁難展足，窄狹狹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程嬰詞雲〕告大人停嗔息怒，聽小人從頭分訴：想趙盾晉室賢臣，屠岸賈心生嫉妒；遣神獒撲害忠良，出朝門脫身逃去；駕單輪靈輒報恩，入深山不知何處。奈靈公聽信讒言，任屠賊橫行獨步。賜駙馬伏劍身亡，滅九族都無活路。將公主囚禁冷宮，那裏討親人照顧？遵遺囑喚做孤兒，子***母不能完聚。才分娩壹命歸陰，著程嬰將他掩護。久以後長立成人，與趙家看守墳墓。肯分的遇著將軍，滿望妳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這點萌芽，可不斷送他滅門絕戶？〔正末雲〕程嬰，我若把這孤兒獻將出去，可不是壹身富貴？但我韓厥是壹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怎肯做這般勾當！〔唱〕
醉中天我若是獻出去圖榮進，卻不道利自己損別人。可憐他三百口親丁盡不存，著誰來雪這終天恨。〔帶雲〕那屠岸賈若見這孤兒呵，〔唱〕怕不就連皮帶筋，撚成齏粉。我可也沒來由立這樣沒眼的功勛。
〔雲〕程嬰，妳抱的這孤兒出去。若屠岸賈問呵，我自與妳回話。〔程嬰雲〕索謝了將軍。〔做抱箱兒走出又回跪科〕〔正末雲〕程嬰，我說放妳去，難道耍妳？可快出去！〔程嬰雲〕索謝了將軍。〔做走又回跪科〕〔正末雲〕程嬰，妳怎生又回來？〔唱〕
金盞兒敢猜著我調假不為真，那知道蕙嘆惜芝焚。去不去我幾回家將伊盡，可怎生到門前兜的又回身？〔帶雲〕程嬰，〔唱〕妳既沒包身膽，誰著妳強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程嬰雲〕將軍，我若出的這府門去，妳報與屠岸賈知道，別差將軍趕來拿住我程嬰，這個孤兒萬無活理。罷，罷，罷！將軍，妳拿將程嬰去，請功受賞。我與趙氏孤兒，情願壹處身亡便了。〔正末雲〕程嬰，妳好去的不放心也！〔唱〕
醉扶歸妳為趙氏存遺胤，我於屠賊有何親？卻待要喬做人情遣眾軍，打壹個回風陣。妳又忠我可也又信，妳若肯舍殘生我也願把這頭來刎。
青歌兒端的是壹言壹言難盡，〔帶雲〕程嬰，〔唱〕妳也忒眼內眼內無珍。將孤兒好去深山深處隱，那其間教訓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軍，拿住賊臣；碎首分身，報答亡魂，也不負了我和妳硬踩著是非門，擔危困。
〔帶雲〕程嬰，妳去的放心者。〔唱〕
賺煞尾能可在我身兒上討明白，怎肯向賊子行捱推問！猛拚著撞階基圖個自盡，便留不得香名萬古聞，也好伴鋤麑***做忠魂。妳，妳，妳要殷勤，照覷晨昏，他須是趙氏門中壹命根。直等待他年長進，才說與從前話本，是必教報仇人，休忘了我這大恩人。〔自刎下〕
〔程嬰雲〕呀，韓將軍自刎了也。則怕軍校得知，報與屠岸賈知道，怎生是好？我抱著孤兒須索逃命去來。〔詩雲〕韓將軍果是忠良，為孤兒自刎身亡。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莊再做商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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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雲〕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某屠岸賈只為公主生下壹個小的，喚做趙氏孤兒，我差下將軍韓厥把住府門，搜檢奸細；壹面張掛榜文，若有掩藏趙氏孤兒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怕那趙氏孤兒會飛上天去？怎麽這早晚還不見送到孤兒，使我放心不下。令人，與我門外覷者。〔卒子報科，雲〕報元帥，禍事到了也。〔屠岸賈雲〕禍從何來？〔卒子雲〕公主在府中將裙帶自縊而死。把府門的韓厥將軍，也自刎身亡了也。〔屠岸賈雲〕韓厥為何自刎了？必然走了趙氏孤兒，怎生是好？眉頭壹皺，計上心來。我如今不免詐傳靈公的命，把普國內但是半歲之下、壹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與我拘刷將來，見壹個剁三劍，其中必然有趙氏孤兒，可不除了我這腹心之害？令人，與我張掛榜文，著普國內但是半歲之下、壹月之上，新添的小廝，都拘刷到我帥府中來聽令，違者全家處斬，九族不留。〔詩雲〕我拘刷盡普國嬰孩，料孤兒沒處藏埋；壹任他金枝玉葉，難逃我劍下之災。〔下〕〔正末扮公孫杵臼，領家童上，雲〕老夫公孫杵臼是也，在晉靈公位下為中大夫之職，只因年紀高大，見屠岸賈專權，老夫掌不得王事，罷職歸農。苫莊三頃地，扶手壹張鋤，住在這呂呂太平莊上。往常我夜眠鬥帳聽寒角，如今斜倚柴門數雁行。倒大來悠哉也呵。〔唱〕
南呂·壹枝花兀的不屈沈殺大丈夫，損壞了真梁棟。被那些腌臜屠狗輩，欺負俺慷慨釣鰲翁。正遇著不道的靈公，偏賊子加恩寵，著賢人受困窮。若不是急流中將腳步抽回，險些兒鬧市裏把頭皮斷送。
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帥府揚威也那耀勇，我，我，我在太平莊罷職歸農，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隨從。他如今官高壹品，位極三公，戶封八縣，祿享千鍾，見不平處有眼如蒙，聽咒罵處有耳如聾。他、他、他，只將那會諂諛的著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請俸，耗國家的都敘爵論功。他，他，他，只貪著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來可也跌的來腫，怎如俺守田園學耕種，早跳出傷人餓虎叢，倒大來從容。
〔程嬰上，雲〕程嬰，妳好慌也；小舍人，妳好險也；屠岸賈，妳好狠也。我程嬰雖然擔著個死，撞出城來，聞的那屠岸賈見說走了趙氏孤兒，要將普國內半歲之下、壹月之上小孩兒每，都拘攝到元帥府裏。不問是孤兒不是孤兒，他壹個個親手剁做三段。我將的這小舍人送到那廂去？好，有了。我想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他與趙盾是壹殿之臣，最相交厚。他如今罷職歸農。那老宰輔是個忠直的人，那裏堪可掩藏。我如今來到莊上，就在這芭棚下，放下這藥箱。小舍人，妳且權時歇息咱，我見了公孫杵臼便來看妳。家童報復去，道有程嬰求見。〔家童報科，雲〕有程嬰在於門首。〔正末雲〕道有請。〔家童雲〕請進。〔正末見科，雲〕程嬰，妳來有何事？〔程嬰雲〕在下見老宰輔在這太平莊上，特來相訪。〔正末雲〕自從我罷官之後，眾宰輔每好麽？〔程嬰雲〕嗨，這不比老宰輔為官時節。如今屠岸賈專權，較往常都不同了也！〔正末雲〕也該著眾宰輔每勸諫、勸諫。〔程嬰雲〕老宰輔，這等賊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還有四兇哩。〔正末唱〕
隔尾妳道是古來多被奸臣弄，便是聖世何嘗沒四兇，誰似這萬人恨千人嫌壹人重？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單只會把趙盾全家殺的個絕了種！
〔程嬰雲〕老宰輔，幸得皇天有眼，趙氏還未絕種哩。〔正末雲〕他家滿門良賤三百余口，誅盡殺絕，便是駙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將裙帶縊死了，還有什麽種在那裏？〔程嬰雲〕那前項的事，老宰輔都已知道，不必說了。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壹子，喚做孤兒，這不是趙家是那家的種？但恐屠岸賈得知，又要殺壞。若殺了這壹個小的，可不將趙家真絕了種也！〔正末雲〕如今這孤兒卻在那裏，不知可有人救的出來麽？〔程嬰雲〕老宰輔既有這點見憐之意，在下敢不實說。公主臨亡時，將這孤兒交付與了程嬰，著好生照覷他，待到成人長大，與父母報仇雪恨。我程嬰抱的這孤兒出門，被韓厥將軍要拿的去報與屠岸賈，是程嬰數說了壹場，那韓厥將軍放我出了府門，自刎而亡。如今將的這孤兒無處掩藏，我特來投奔老宰輔。我想宰輔與趙盾元是壹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憐見救這個孤兒咱！〔正末雲〕那孤兒今在何處？〔程嬰雲〕現在芭棚下哩。〔正末雲〕休驚唬著孤兒！妳快抱的來！〔程嬰做取箱開看科，雲〕謝天地，小舍人還睡著哩。〔正末接科〕〔唱〕
牧羊關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兇。他父親斬首在雲陽，他娘呵死在冷宮，那裏是有血腥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程嬰雲〕趙氏壹家全靠著這小舍人，要他報仇哩。〔正末唱〕妳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我道來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程嬰雲〕老宰輔不知，那屠岸賈為走了趙氏孤兒，普國內小的都拘刷將來，要傷害性命。老宰輔，我如今將趙氏孤兒偷藏在老宰輔跟前，壹者報趙駙馬平日優待之恩，二者要救普國小兒之命。念程嬰年已四旬有五，所生壹子，未經滿月。待假裝做趙氏孤兒，等老宰輔告首與屠岸賈去，只說程嬰藏著孤兒。把俺父子二人，壹處身死，老宰輔慢慢的擡舉的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可不好也。〔正末雲〕程嬰，妳如今多大年紀了？〔程嬰雲〕在下四十五歲了。〔正末雲〕這小的算著二十年呵，方報的父母仇恨。妳再著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歲。我再著二十年呵，可不九十歲了，其時存亡未知，怎麽還與趙家報的仇？程嬰，妳肯舍的妳孩兒，倒將來交付與我，妳自首告屠岸賈處，說道太平莊上公孫杵臼藏著趙氏孤兒。那屠岸賈領兵校來拿住，我和妳親兒壹處而死。妳將的趙氏孤兒擡舉成人，與他父母報仇，方才是個長策。〔程嬰雲〕老宰輔，是則是，怎麽難為的妳老宰輔？妳則將我的孩兒假裝做趙氏孤兒，報與屠岸賈去，等俺父子二人壹處而死罷。〔正末雲〕程嬰，我壹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唱〕
紅芍藥須二十年酬報的主人公，恁時節才稱心胸，只怕我遲疾死後壹場空。〔程嬰雲〕老宰輔，妳精神還強健哩！〔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難同，閃下這小孩童怎見功？妳急切裏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趙家出力做先鋒。〔帶雲〕程嬰，妳只依著我便了。〔唱〕我委實的挨不徹暮鼓晨鐘！
〔程嬰雲〕老宰輔，妳好好的在家，我程嬰不識進退，平白地將著這愁布袋連累妳老宰輔，以此放心不下。〔正末雲〕程嬰，妳說那裏話？我是七十歲的人，死是常事，也不爭這早晚。〔唱〕
菩薩梁州向這傀儡棚中，鼓笛搬弄，只當做場短夢。猛回頭早老盡英雄。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程嬰雲〕老宰輔既應承了，休要失信。〔正末唱〕言而無信言何用！〔程嬰雲〕老宰輔，妳若存的趙氏孤兒，當名標青史，萬古留芳。〔正末唱〕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大丈夫何愁壹命終，況兼我白發{髟夅}松。
〔程嬰雲〕老宰輔，還有壹件：若是屠岸賈拿住老宰輔，妳怎熬的這三推六問，少不得指攀我程嬰下來。俺父子兩個死是分內，只可惜趙氏孤兒，終歸壹死，可不把妳老宰輔幹累了也？〔正末雲〕程嬰，妳也說的是。我想那屠岸賈與趙駙馬呵，〔唱〕
三煞這兩家做下敵頭重，但要訪的孤兒有影蹤，必然把太平莊上兵圍擁，鐵桶般密不通風。〔雲〕那屠岸賈拿住了我，高聲喝道：老匹夫，豈不見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妳藏下趙氏孤兒，與俺作對！請波，請波！〔唱〕則說老匹夫請先入甕，也須知榜揭處天都動；偏妳這罷職歸田壹老農，公然敢剔蠍撩蜂。
二煞他把繃扒吊拷般般用，情節根由細細窮；那其間枯皮朽骨難禁痛，少不得從實攀供，可知道妳個程嬰怕恐。〔帶雲〕程嬰，妳放心者。〔唱〕我從來壹諾似千金重，便將我送上刀山與劍鋒，斷不做有始無終！
〔雲〕程嬰，妳則放心前去，擡舉的這孤兒成人長大，與他父母報仇雪恨。老夫壹死，何足道哉！〔唱〕
煞尾憑著趙家枝葉千年永，晉國山河百二雄。顯耀英材統軍眾，威壓諸邦盡伏拱；遍拜公卿訴苦衷。禍難當初起下宮，可憐三百口親丁飲劍鋒；剛留得孤苦伶仃壹小童。巴到今朝襲父封，提起冤仇淚如湧，要請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帥府中，斷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誅不寬縱。恁時節才不負妳冒死存孤報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兒葬近要離路傍冢！〔下〕
〔程嬰雲〕事勢急了，我依舊將這孤兒抱的我家去，將我的孩兒送到太平莊上來。〔詩雲〕甘將自己親生子，偷換他家趙氏孤；這本程嬰義分應該得，只可惜遺累公孫老大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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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屠岸賈領卒子上，雲〕兀的不走了趙氏孤兒也。某已曾張掛榜文，限三日之內，不將孤兒出首，即將普國內小兒，但是半歲以下、壹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帥府中，盡行誅戮。令人，門首覷者，若有首告之人，報復某家知道。〔程嬰上，雲〕自家程嬰是也。昨日將我的孩兒送與公孫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賈跟前首告去來。令人，報復去：道有了趙氏孤兒也！〔卒子雲〕妳則在這裏，等我報復去。〔報科，雲〕報的元帥得知，有人來報趙氏孤兒有了也。〔屠岸賈雲〕在那裏？〔卒子雲〕現在門首哩。〔屠岸賈雲〕著他過來。〔卒子雲〕著過來。〔做見科，屠岸賈雲〕兀那廝，妳是何人？〔程嬰雲〕小人是個草澤醫士程嬰。〔屠岸賈雲〕趙氏孤兒今在何處？〔程嬰雲〕在呂呂太平莊上公孫杵臼家藏著哩。〔屠岸賈雲〕妳怎生知道來？〔程嬰雲〕小人與公孫杵臼曾有壹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誰想臥房中錦繃繡褥上，躺著壹個小孩兒。我想公孫杵臼年紀七十，從來沒兒沒女，這個是那裏來的？我說道這小的莫非是趙氏孤兒麽？只見他登時變色，不能答應。以此知孤兒在公孫杵臼家裏。〔屠岸賈雲〕咄！妳這匹夫，妳怎瞞的過我？妳和公孫杵臼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妳因何告他藏著趙氏孤兒？妳敢是知情麽，說的是萬事全休；說的不是，令人，磨的劍快，先殺了這個匹夫者。〔程嬰雲〕告元帥，暫息雷霆之怒，略罷虎狼之威，聽小人訴說壹遍咱。我小人與公孫杵臼原無仇隙，只因元帥傳下榜文，要將普國內小兒拘刷到帥府，盡行殺壞。我壹來為救普國內小兒之命；二來小人四旬有五，近生壹子，尚未滿月，元帥軍令，不敢不獻出來，可不小人也絕後了。我想有了趙氏孤兒，便不損壞壹國生靈，連小人的孩兒也得無事，所以出首。〔詩雲〕告大人暫停嗔怒，這便是首告緣故。雖然救普國生靈，其實怕程家絕戶。〔屠岸賈笑科，雲〕哦，是了。公孫杵臼元與趙盾壹殿之臣，可知有這事來。令人，則今日點就本部下人馬，同程嬰到太平莊上，拿公孫杵臼走壹遭去。〔同下〕〔正末公孫杵臼上，雲〕老夫公孫杵臼是也。想昨日與程嬰商議救趙氏孤兒壹事，今日他到屠岸賈府中首告去了。這早晚屠岸賈這廝必然來也呵。〔唱〕
雙調新水令我則見蕩征塵飛過小溪橋，多管是損忠良賊徒來到。齊臻臻擺著士卒，明晃晃列著槍刀。眼見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
〔屠岸賈同程嬰領卒子上，雲〕來到這呂呂太平莊上也。令人，與我圍了太平莊者！程嬰，那裏是公孫杵臼宅院？〔程嬰雲〕則這個便是。〔屠岸賈雲〕拿過那老匹夫來。公孫杵臼，妳知罪麽？〔正末雲〕我不知罪。〔屠岸賈雲〕我知妳個老匹夫和趙盾是壹殿之臣，妳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正末雲〕老元帥，我有熊心豹膽，怎敢掩藏著趙氏孤兒！〔屠岸賈雲〕不打不招。令人，與我揀大棒子著實打者！〔卒子做打科〕〔正末唱〕
駐馬聽想著我罷職辭朝，曾與趙盾名為刎頸交。〔雲〕這事是誰見來？〔屠岸賈雲〕現有程嬰首告著妳哩。〔正末唱〕是那個昧情出告？元來這程嬰舌是斬身刀！〔雲〕妳殺了趙家滿門良賤三百余口，則剩下這孩兒，妳又要傷他性命！〔唱〕妳正是狂風偏縱撲天雕，嚴霜故打枯根草。不爭把孤兒又殺壞了。可著他三百口冤仇甚人來報？
〔屠岸賈雲〕老匹夫，妳把孤兒藏在那裏？快招出來